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茱蒂是中情局唯一的女情報員，這天大早，她到華爾街買漢堡，她拿一張五元鈔票給漢堡小販時，突然對小販比了中指，小販迅速對她點點頭，茱蒂對他唸了一串咒語之後，匆匆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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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一本小說的開頭，你應該會開始猜了，這兩個人是在打什麼暗號？小販是眼線嗎？但是，直到劇終，小販沒有再出現過，也沒有解釋中指和咒語是什麼意思。你會有什麼反應？是不是覺得劇情交代不清、人物莫名其妙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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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世界的因果規律不易參透，小說讀者則期待「有因必有果」，這是大眾小說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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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假設你翻開一本現代西遊記，講述孫先生為了拯救被擄到西域的愛人，必須通過沼澤國、叢林國、火焰國三個難關。我們可以推想故事會這樣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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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被擄-->孫先生到沼澤國-->叢林國-->火焰國-->抵達西域拯救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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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小說，尤其是冒險小說，是依照這樣過五關展六將的模式安排，非常清晰緊湊。這樣的鋪排，絕對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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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讀了這本小說，看到第三章，作者花了一整章的篇幅刻畫一個事件，大意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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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先生到沼澤國的時候，碰到一個小乞丐，他施捨給乞丐六塊錢，乞丐求孫先生收留他，孫先生不肯，繼續踏上叢林國的路程，乞丐在他走的時候，大喊：「我一定會報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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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故事的結構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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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被擄->孫先生到沼澤國->濟助乞丐->叢林國->火焰國->抵達西域拯救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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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讀者的角度，肯定會猜接下來有什麼事要發生，是不是乞丐悄悄跟蹤孫先生，在他危急時出面解救？抑或乞丐其實是西域派來的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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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直到劇末，乞丐沒有再出現過，就這樣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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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乞丐事件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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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事件也許塑造孫先生樂於助人的情懷，但是，對於推動故事並無進展，除非這個事件對孫先生造成某種改變，牽動到後面的劇情，否則，就成了個累贅的瘤，拖慢劇情的緊湊度。不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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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舉一個言情小說為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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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情小說，男主角陳威樵是總裁，女主角杜芊芸是秘書，兩個人在學生時代曾是情侶，後來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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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拿起言情小說，期待看到兩個人舊情復燃，很正常吧，繼續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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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杜芊芸去應徵，兩人相見驚愕，陳威樵錄取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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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杜芊芸週末去育幼院當義工，跟小朋友之間感情很好，很累，也很充實。（塑造杜芊芸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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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杜芊芸的母親重病，女主角請假去照顧，描寫了母女親情的感人。（塑造杜芊芸很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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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杜芊芸回到公司來上班，因為工作拖延，加班到很晚。陳威樵為她買了杯咖啡，兩人聊起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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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杜芊芸發現自己對陳威樵仍有感情，可是側面得知陳威樵已經有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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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九章，左右拉鋸，剖析真心，波折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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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劇情高潮，未婚妻發現了，最後成全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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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典型的言情小說十章結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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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詢問言情小說讀者，要他略過其中兩個章節不看，他會略過哪幾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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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之八九，就是第二章與第三章。與故事主線無關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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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作者會問，圓形人物不應該只是談戀愛，去當義工和去醫院照顧母親都是真實世界會發生的呀，為什麼不能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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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刷牙、洗臉、上廁所也是真實世界會發生的，為什麼不寫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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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小說的世界，是「模擬真實世界，省略跟故事主題無關的一切，所留下的精華」。讀者要看主角如何達到目標，對於跟達到目標無關的事情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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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言情小說而言，目標就是男女主角在一起，作者還是可以刻畫女主角的善心，但是不應以大篇幅細寫。可以安排同事問女主角：「這個星期六還要不要去慈心育幼院？」，用敘事帶過「這個週末杜芊芸照常去育幼院當義工，但是她心裡老想到陳威樵…」，或者，不妨讓女主角在育幼院碰到男主角，如此一來，就推動故事發展，寫一整章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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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能也會問，因為第三章中女主角為了照顧母親請假，才會加班，才有機會跟陳威樵聊天，那麼第三章也算推動故事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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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算。如果把第三章全部刪掉，女主角還是可以加班，只需要把第四章的開頭改成「杜芊芸揉著前兩天在醫院為了照顧母親而酸疼的肩，進入辦公室的時候，想著今天不知道要加班到多晚……」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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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讀者說這本書「劇情緊湊」時，指的就是事件之間的因果關連強，沒有無關緊要的事件出來拖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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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情緊湊」的理想結構，應該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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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事件-->乙事件-->丙事件-->丁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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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甲未發生，乙就不能發生，乙發生了，丙才可以發生，依此類推。欠缺任何一個事件，都會讓劇情鏈斷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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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完成小說以後，可把每個事件都試著拿掉，看看劇情鍊會不會斷開。如果拿掉之後，故事還是說得下去，那麼它就沒有因果關連。或者請你的朋友看過以後把劇情詳述一遍，通常他沒有說到的那個事件，就有可能是欠缺因果關聯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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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沒有因果關連、不能推動劇情進展的事件，就是拖戲與累贅，無論辭藻多美好、對話多幽默、動作多精彩，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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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多可惜，請不要寫進去，如果寫了，請把它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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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每本小說都像作者懷胎十月的孩子，辛辛苦苦寫了幾千字得意情節，要把它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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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如果寫作目的是「劇情緊湊」、「結構緊密」、「不拖戲」的大眾小說，一定要刪。去蕪存菁是大眾小說寫作的重要秘訣，雖然刪掉很心疼，但絕對值得。無論如何，你還是可以把刪掉的稿子存起來，留待下一本書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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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動筆前能擬定寫作計畫，就能防範未然，少走一些冤枉路。在第十章會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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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暢銷小說家：倪采青談小說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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