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前面的章節中，我們把小說結構粗分為開頭、中段、結尾，現在我們更進一步，細分為「章」與「幕」。其中，「幕」的用途遠比「章」重要，這也是我們先探討「幕」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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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是小說的磚塊，即使是百萬字的大部頭小說，都是一磚一磚堆砌起來的。小說家的工作，就是把故事分拆成一幕一幕，用筆來拍電影。若以戲劇來比喻，「幕」就是戲劇場景。電影導演拍板說Action到Cut，就是一幕；舞台劇的紅色簾幕升起又落下，就是一幕。「幕」就是讓讀者實際看到角色說話、動作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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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什麼時候該演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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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看下圖。真實世界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一天有二十四小時，小說當然無法囊括其中的點點滴滴。小說家的任務是將與故事有關的精彩部份提取出來，用「幕」做重點演出，無關的部份則以「過場」迅速連接到下一幕即可。簡言之，「幕」是動作戲，「過場」就是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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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說人物的角度而論，一幕戲通常包含以下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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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有目標的角色：主角在進入一幕做演出之前，一定要有個明確的目標，配角也可能會有。目標可能是救人、逃命、刺探消息，也可僅僅是回家、告白、覓食等。「幕」就是演出這些角色為了達到目標所採取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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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背景設定：如果進入一個新地點，別忘了為場景作個描述。如果是頻繁出現的地點，則在前一兩次作描述，後面可以視情況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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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與其他角色相遇並發生衝突：為了達到目標，主角與其他角色相遇（其他角色可以包含動物、鬼、器物等），而當主角試圖達到目標時，必要安排阻礙，才會有戲劇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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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結果：達到目標的動作是成功了、失敗了、只成功一半，還是延宕？通常結束得越慘，讀者越緊張；結束得越成功，讀者越放鬆。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前者才是吸引讀者翻頁的力量，除了全書的最後一幕，最好都不要讓主角太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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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括而言，一幕戲的模式大致是：懷有目標的角色→進入某地→與其他角色衝突→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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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實際撰寫時，請特別留意每一幕是否達到以下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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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推動劇情：前後幕必有因果關係。每一幕都應具備推動故事發展的力量，讓人物有足夠動機採取下一步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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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畫人物：理想上，每一幕都必須讓我們更深入認識某個人物，這不僅指新登場人物的塑造，同一人物在不同時期的改變也應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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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具備衝突、高潮與結果：衝突是精彩的要素。如果毫無內在或外在的衝突，這幕戲一定平淡無味，沒有存在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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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與小說主題有關：主題是扣合整部小說的中心思想。倘若忽略，易導致毫不相關的枝節出現，使故事漫無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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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寫的某一幕未達到「推動劇情」作用，請冷血、痛心、哀嚎地，把它全部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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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寫的一幕只達到「推動劇情」，未能「刻畫人物」及「具備衝突、高潮與結果」的話，請重寫，儘量讓書中每一幕都同時達到前三點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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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幕達到了一、二、三點，卻尚未達到第四點，那麼，你便知道自己還有進步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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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純由文字技術面來看，一幕戲實際寫成的文字，可能包含以下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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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物的動作與對白：這是基礎表演，幾乎每一幕都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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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物的心理活動：除了外在的動作戲之外，還可以寫出人物的內心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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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描人、描景、描物：對人物、場景與關鍵物品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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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與上下幕的過場連接：角色進入新地點的過場要寫明，免得讀者搞不清楚劇情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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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敘述者的評論或說明：敘述者就是說故事的人，可以插進旁白評論，或加以說明。如張愛玲《留情》：「生在這世上，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然而敦鳳和米先生在回家的路上還是相愛著。踏著落花樣的落葉一路行來，敦鳳想著，經過郵局對面，不要忘了告訴他關於那鸚哥。」畫底線的句子就是敘述者發出的評論。（詳見第六章第二節《敘述者與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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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舉蘇菲‧金索拉《家事女神》的第二幕為例。身為律師的女主角，長期目標是成為事務所的合夥人。她所遇到的阻礙，就是主管凱特曼。讓我們看看她能否達成目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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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回到辦公室（過場），凱特曼已經站在我的位置上，一臉厭惡地看著我桌上散亂的文件與檔案。（由「一臉嫌惡」帶出衝突──凱特曼覺得女主角表現不好，女主角極力想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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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桌子的確不怎麼整齊，應該說是非常亂。我一直打算等有空的時候再整理，把地上那些舊的法律合約清理一下。（本段是主角對自己桌子的評論及心理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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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開會。」他看著手上的錶說（動作透露內心的不耐）。「這個案子的財務規劃處理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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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努力保持冷靜。他老是讓我緊張（內心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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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曼平常就令人畏懼三分。精明的他，隨時散發一股懾人的威勢（人物描述）。今天更慘。因為明天凱特曼即將主持一場大型會議，與會的十四位合夥律師將決定要升哪一位律師成為事務所的合夥人。（說明背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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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我就會知道那個人是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我的人生將失去意義。放輕鬆，不要緊張。（內心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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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我從一疊文件中快速地抽出一個摸起來很像是牛皮紙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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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是裝甜甜圈的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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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快把它丟到垃圾桶。「應該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在桌上翻來翻去，還好，馬上就找到了。「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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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妳怎麼能在這麼亂的環境中工作，莎曼珊。」凱特曼的語氣充滿諷刺，他的眼神看起來也不像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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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該交的東西都找得到！」我故意用調皮的語氣說，但凱特曼還是一臉冷漠的。我不知所措地拉開椅子，不小心弄倒一疊疊在地上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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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公司有一條規定，每天六點下班前要把整理辦公桌。」凱特曼語氣嚴厲地說，「也許我們應該重新實施這條規定。」（女主角想扭轉主管印象的嘗試均失敗了。衝突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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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啊！」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其實心裡越來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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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曼珊！」耳邊突然傳來一個親切的聲音，原來是亞諾‧沙威爾，看到他真讓我鬆了一口氣。（幫手出現，局勢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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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諾是事務所的資深合夥律師中我最喜歡的一個（評論）。一頭微捲的灰髮，不像一般律師梳得整整齊齊，搭配顏色鮮豔、樣式大膽的領帶。今天打著一條綴滿亮紅色渦紋的領帶，胸前口袋則放了一條同款式的絲質手帕（描寫人物外貌）。他滿臉笑容地迎面走來，我也報以微笑，心情稍微放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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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亞諾一定會支持我升為合夥律師，我也知道凱特曼一定會投反對票。亞諾是事務所的頑童，他毫不在乎公司的規定，也不管一些像是桌面整齊與否的小細節（背景故事及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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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曼珊，有客戶寫信來感謝妳的服務。」亞諾笑容滿面地看著我，手裡拿著一封信。「由葛雷曼兄弟公司的董事長親自執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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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訝地接過他手中的信，看著信上的手寫字跡「……由衷地感謝……她專業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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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幫他省了幾百萬英鎊，出乎他的意料。」亞諾神采愉悅地說，「他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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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沒什麼。」我雙頰微微發紅，「我只是發現他們的財務結構有點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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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他對妳的印象很好。」亞諾挑了挑濃密的眉毛說，「他指定妳負責他以後所有的案子。幹得好，莎曼珊！」（亞諾為女主角的目標提供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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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謝謝。」我偷瞄了一下凱特曼，看看他有沒有絲毫高興的樣子。沒有，他還是跟剛才一樣不耐煩地皺著眉頭。（但是似乎沒有太大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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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東西麻煩妳處理。」凱特曼把一疊厚重的資料放到我桌上。「四十八個小時之內給我一份實地審查評估。」（女主角的目標不僅沒有達到，局勢還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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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看到厚厚的資料夾，我的心情為之一沉。這至少要耗掉我好幾個小時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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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曼老是把他自己懶得處理的行政工作堆給我。每個合夥律師都一樣，亞諾也會。很多時候他們也不知會我，就直接把檔案丟到我桌上，留張字跡潦草的紙條，就要我處理。（背景故事的敘述與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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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嗎？」他瞪著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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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沒有。」我用我最能幹、最有朝氣、最像合夥人的語氣回答。「待會開會見。」（本幕完結，接下來進入女主角的獨角內心戲──「喘氣時間」。這個技巧在本章第五節《「喘氣時間」及節奏操控技巧》會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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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之後，我 看了一下錶。十點二十二分。我只有八分鐘的時間可以檢查等一下要報告的案子。我翻開資料夾，開始快速地翻閱，查看有沒有錯誤或漏掉的地方。自從來事務所上班之後，我閱讀的速度變快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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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暢銷小說家：倪采青談小說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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