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如何把故事訊息轉化為一幕，亦即「轉說為演」，是小說寫作極為重要的技巧。只要懂得這個技巧，不但能大幅提昇寫作效率，還可讓讀者親身體驗戲劇，達到作者隱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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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先試作一道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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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郭天賜身材矮小，理著小平頭，雖然是身價百億的企業家，卻節儉到了鐵公雞的地步。他喪妻多年，近來暗暗思慕身旁的秘書薇薇安，雖然他在事業上呼風喚雨，對於感情卻相當被動，尤其薇薇安的年齡與自己的女兒相仿，更令他卻步。薇薇安對郭老闆則是像對長輩一樣恭謹，她留著清湯掛面的學生頭，不習慣上妝，有一個男友。這天薇薇安與郭老闆一起出差，在機場候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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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一段是作者心中的故事大意，用「說」來表現，很精簡，但是乾澀無味，並沒有讓讀者直接體驗到戲劇。假如郭天賜和薇薇安只是故事中的一個小支線，這樣的作法沒有問題，但若是主角，就大大不足了，身為作者的我們必須讓讀者親眼見到主角的互動過程，換句話說，必須把以上的訊息擴展成完整的一幕來演出，試寫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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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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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機場的公車人滿為患，郭天賜的小平頭淹沒在前後兩個男人的胸膛之間，好不容易墊高腳尖透出鼻孔呼吸，公事包的把手卻被擠斷了。公車在此時到站，他匆匆忙忙抱住公事包，大喊：「借過。」大家只聽到聲音，卻望不見人，郭天賜高舉右手，眾人才發現了他的所在，紛紛讓道。有人笑了出來，他的手舉起來只比一般男人的頭頂高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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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狽萬分的下了公車，薇薇安已經在公車站牌旁等候著，仍是素淨的臉，清純可人，從來不為出國特意打扮。郭天賜心中悸動，喊：「薇薇安。」然後發覺自己的聲音瘖啞，不由自主的駐足痴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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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沒有聽見，輕輕扶好額邊的小髮夾，撥了撥清湯掛麵的頭髮，口裡在哼著什麼歌，幾分鐘後，她瞥眼見到郭天賜，表情有點驚嚇，立刻併足站好，像小學生一樣，恭恭敬敬喊了一聲：「董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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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天賜笑著搖了搖頭，說：「跟妳說過多少次，叫我John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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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說：「是。董事長。」亦步亦趨跟在他左後方一步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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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天賜也不忍心糾正她了，說：「我搭公車轉了三站，繞到市區的時候塞車了，不過只花了六十九塊，自己開車光過路費就要八十塊，不含油錢跟停車費，搭計程車更貴。妳怎麼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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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開車載我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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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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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薇薇安猶豫了一會，「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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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郭天賜沈默了，並且有些生氣自己的遲鈍。這麼可愛的女孩，怎麼可能沒有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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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發現郭天賜的公事包損壞，問：「董事長，要不要等一下進免稅商店買一個新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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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這個包跟了我十六年，縫一縫還可以用。」他靦靦地笑了笑，補了句，「地攤買的，三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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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看見那個把手旁邊已經有針線痕跡，好像已經縫過不止一次，有些還是最近的，心裡有些疑惑，聽說董娘已經去世十年以上，怎麼還有人幫他縫？但是董事長的私事她從來不敢多問一句，這個疑問只能默默放在心中，拿著兩人的護照去櫃臺劃位。回來以後，郭天賜已經戴上老花眼鏡，逕自縫著把手──原來他隨身帶著針線包！誰想得到一位身價百億的企業家會自己縫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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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安有點於心不忍，連忙說：「我來吧。我來吧。」把護照放在一旁，伸手要接過，兩人指頭相觸。郭天賜心中湧出一股柔情，卻聽見護照啪答一聲掉在地上，鬼使神差地亮出薇薇安的那一頁，出生日期：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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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女兒同年。郭天賜的手背起了一陣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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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薇薇安把線頭咬斷，雙手捧還公事包時，他只是淡淡的說：「妳剛才浪費了太多線。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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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一幕是百分之百作者隱形的「演」出，作者想傳達的訊息都隱藏在戲劇的行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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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還不是唯一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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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郭天賜很矮小」這個背景設定，可以有無數種演出方法。上例以搭公車來表現，有創意的作者還可以找出更有趣的方式，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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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路人誤認郭天賜為國小學生。
● 讓劃位的櫃臺人員必須站起來才看得到郭天賜的頭。
● 安排郭天賜買外套時買不到適合的尺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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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天賜很節儉」也可以透過無數種方式來演出。上例是用他寧可搭公車省錢，以及對公事包的態度來表現。聰明的你一定能想出更有創意的方式，比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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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公車時掉了一塊錢在馬路上，花了半小時尋找。
● 公事包底部破掉不能裝東西了，郭天賜寧可去跟免稅店家索取購物紙袋，也不願買新的。
● 郭天賜穿十塊錢的塑膠脫鞋登機，因為他不想讓見客用的皮鞋磨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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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小說好玩的地方就在這裡，在創作過程中可以盡情發揮想像力，思維沒有限制。當作者能夠帶給讀者越多驚奇，就越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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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的題目您可以自己試做，真的，一點都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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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倩倩是個豪放女，平常雖然在外企當白領，夜裡總會出沒在Pub，尋找一夜情，尤其中意外國人。她的上司羅勃特是美國人，藍眼珠，長相極為俊美，倩倩很想跟他交往，但他似乎是個男同性戀。這個週末，兩人在Pub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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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小娟是個功課極差的國中生，長相平凡，沈默少語。坐她隔壁的男同學阿雄是個調皮鬼，很喜歡取笑她。小娟表面上不敢反抗，暗地裡卻在籌畫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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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暢銷小說家：倪采青談小說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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