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如果你曾經投稿，十之八九收過這樣的回音：「不符合本社出版方向。」此言應該可以登上退稿常見理由的排行榜冠軍。姑且不論這樣的理由是真，抑或只是「你的作品不夠好」的委婉語，身為有志出版的作者，你不能不瞭解「文類」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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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種新的文體出現，變成潮流之後，漸漸的，會形成約定俗成的規範，人們會開始為相似的文體貼標籤，書店也會為這種類別的書籍闢出專區來上架，所以我們會看到不同的人出現在書店不同的區塊，年輕少女集中在愛情小說和美妝雜誌，宅男聚集在卡漫區，小朋友集中在童書區，家庭主婦會去食譜區……假如你到一家書店，所有的書都不分類，混在一起上架。你覺得這些讀友會高興還是皺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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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們瞭解，「文類」在出版界的實質功能，就是區分讀者群，幫助讀者更容易找到他喜歡的同類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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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自然是文類的一個大宗，在這之下，又依讀者的偏好而發展出不同的主題，發展成熟逐漸定型，就成為坊間的「類型小說」──武俠、愛情、科幻、驚悚、偵探、靈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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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是在部落格寫自己愛寫的小說，任何天馬行空的情節都無可厚非，但若你以出版為目的，瞭解類型小說的共通規則，是必備的基本功。我們首先以武俠小說為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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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小說：描寫以武力解決一切的古代社會，主角通常迭逢奇遇之後練成絕世武功，情節與尋寶、門派鬥爭、盟主地位或終極兵器的爭奪有關，語言文字半文半白，注重懸念的設置，場景一定在中國，有時會遍及東瀛、俄羅斯、西域等周邊國家，有時會有歷史人物穿插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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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武俠小說，無論情節如何有創意，大致不脫以上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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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最愛的愛情小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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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小說：兩個人（通常是一男一女，也可能是同性）相遇並戀愛，中期出現層層誤會與阻礙，突破之後兩人終也許能長相廝守，也可能是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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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小說的範疇極廣，而讀者的品味各有不同，為了滿足各種族群的讀者，出版社根據不同的情節，細分書系，諸如同性之愛、校園愛情、十八禁小說、穿越小說、純愛小說等，每一種書系又有各自的規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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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書店的言情小說理當是其中最大的書系了，因為出版量過於龐大，情節重複率高，最終難免落入公式套路，比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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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數通常八至十萬，分十章，以第三人稱寫成。
● 男主角就算不是皇親國戚、集團總裁、黑道大哥，至少一定俊美多金。女主角一定美麗（但不一定聰明，大多有小怪癖小缺點），就算一開始不美麗，最後也一定會大變身。
● 男女主角通常會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相遇。
● 男主角通常都有很多女人追，情敵通常都是淫蕩美艷的蛇蠍女人。
● 男主角不管以前多花心，遇到女主角以後，一定變得死心塌地，就算中途跟別人上了床，也一定不愛她們。
● 初次接吻通常是男主角強索。
● 最後一定喜劇收場，男主角非卿不娶，兩人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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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太多人看，許多人想換換口味，改看日韓系的純愛小說，不過，純愛小說也是有公式的，它的規範大抵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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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都結構簡單，沒有太高潮迭起的誇張情節。
● 通常是青梅竹馬的純純之愛──初戀。
● 主角一定是單純害羞的平凡百姓，學生居多。
● 情感通常含蓄，不表露出來。
● 結局悲劇比喜劇多，女主角通常身懷絕症，或者男主角意外死去。
● 一定賺人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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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最新流行的大陸穿越時空愛情小說，也難以逃脫規範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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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多以第一人稱敘事，字數通常龐大，以二十至四十萬字居多。
● 女主角通常美麗聰明，在意外中穿越到古代貴族之家（如果不是貴族，以後也一定會入宮）。
● 男主角位高權重，可能不得不為了霸業而犧牲愛情。
● 女主角也許在現代沒什麼特殊之處，但是到了古代一定會運用現代知識而大展威風，無論經商、軍法、探案都大獲全勝。
● 女主角通常會搞一些女權至上、一夫一妻的思想。
● 可供女主角選擇的對象通常不只一個。
● 結局悲喜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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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小說創作雖然自由，但也得遵守文類的規範，這代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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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科幻小說，你可以自創一個「火芒星」與「羽毛飛梭」，可是，讀者仍然會帶著愛因斯坦相對論和機器人守則的基本概念，來看待你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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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魔幻小說，起碼你要懂一些種族、神話生物與魔法概念，這世上多少魔幻故事，並不是每一本都各有其特異的設定，絕大多數是奠基於《魔戒》等著名前作的世界觀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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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寫玄幻，先讀讀黃易的作品你才知道玄幻是什麼，你也得有一些武俠的概念，諸如內力、外功與穴道的概念，都是讀者翻開你的書之前，會帶有的先備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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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你問：我寫一個徹底的架空幻想世界，不屬科幻、魔幻或玄幻，這是一個沒有年代的「葫蘆國」，既然沒人曾經在那裡生活過，那些人物的食衣住行與行為規範，隨我怎麼寫都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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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以讀者的角度想想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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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翻開第一頁，女主角頭戴金步搖，身穿綠紗旗袍，笑著說：「客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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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心想：這是個古代稿，也許是清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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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頁，女主角與男主角在客棧裡法式熱吻，吻著吻著就上了外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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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心想：原來這是個以中國古代為背景的科幻愛情小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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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頁，女主角搭火車到三合院私塾裡，用原子筆練寫字，她稱呼老師為「約翰」，並且養了一個叫「Pikka」的龍族生物當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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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思索再三，下了這樣的揣測：難道這是架空世界的魔幻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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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頁，男主角上門，撫摸Pikka時，Pikka突然哀嚎一聲，變成一個長髮女鬼，掐住男主角的脖子，說：「你與我緣定三生，怎麼投了胎就不認得我了？」男主角立即七竅流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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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糊塗了：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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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讀者並不感激作者突破文類限制的創意，當讀者分不清楚一本書籍屬於何種文類時，就像無可憑依的浮萍，找不到一個著力點，分不出何種行為才為合宜，產生不出價值判斷。以出版社的角度來看，這種小說上架不知要歸到何類，除非作者的名氣大到能讓讀者特地去找他的書，不然一定成為書市的無主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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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擺脫文類的規範，大概只有名家辦得到吧。如果一個作家累積的作品量、知名度和讀者群都有一定規模時，出版社可能會為他闢一個某某名家書系，書店也會為他闢一個專區，而因為名家寫什麼都會有人看，所以揮灑的空間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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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新進作者若膽敢創新文類，除非是真的才氣縱橫到得過獎，否則被出版社採納的機率恐怕不大。想提昇自己的出書率，最好乖乖遵守文類的規範，寫作題材要能納入出版社原有的書系。這是限制，也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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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回原題，當你要投稿前，請先對市面上的書系做些瞭解，設定自己要寫的是何種文類，然後針對該文類共通的特性來鋪排情節，才不致落得投了一部媲美《羅蜜歐與茱麗葉》那樣蕩氣迴腸的悲劇後，落得出版社一句「抱歉，我們不收悲劇稿」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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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出版社的方向，通常可以藉由到書店走一遭，或逛一逛網路書店，瞭解各個出版社主攻的書系為何。當然，如果你臉皮夠厚的話，打一通電話問編輯可以節省你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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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暢銷小說家：倪采青談小說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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