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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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歷史小說難。既要考證，又要創造，兩者本質相違背，可謂吃力不討好，因此，近一百年來，在小說眾家百花齊放之時，歷史小說領域僅靠二月河、高陽和南宮搏撐下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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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河已年逾六十，作品仍相當熱門。高陽和南宮搏二位都已作古，令人悵然。高陽的著作至今仍見於各大書店和圖書館，學術界也對其多有討論，南宮搏則似乎未受到應有的重視。采青日前恰在誠品曬書節覓得《紅拂傳奇》一本，對此書的境遇頗為同情（因為會出來曬的都是滯銷庫存），因此便將它帶回家「供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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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搏一生著作等身，大多以女性為主角。相較於高陽的大時代磅礡劇，南宮搏的作品較為兒女情長，更側重於個人內心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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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拂女的故事出自唐代傳奇《虯髯客傳》，曾收編為高中國文教材，所以大家應該都有印象。但看了《紅拂傳奇》的詮釋，倒是出乎意料之外。與其說這是歷史小說，不如說是愛情小說，情節與《虯髯客傳》原著不是略有出入，而是迥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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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我們應該都記得虯髯客從革囊取出人頭，切心肝下酒為食這一幕經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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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取酒一斗，既巡，客曰：「吾有少下酒物，李郎能同之乎？」曰：「不敢。」於是開革囊，取一人頭並心肝，卻頭囊中，以匕首切心肝，共食之。曰：「此人天下負心者，銜之十年，今始獲之。吾憾釋矣。」（唐《虯髯客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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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在《紅拂傳奇》遭到全盤省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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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拂夜奔李靖，說：「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這句著名對白，在《紅拂傳奇》亦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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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搏似乎偏愛虯髯客，把李靖的性格寫得有些低下。原著虯髯客對李世民一見心死，謂之「真天子」，而放棄競逐天下的野心，《紅拂傳奇》卻讓兩人處不對盤，彼此較勁。就連結局都大筆一揮改得徹底，紅拂女二度移情別戀，令人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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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拂傳奇》似乎是拿時代背景當陪襯，來寫人的感情。凡歷史時勢的情節，大多用「說」(tell)的，感情戲才用「演」(show)的，由此可知描寫重點是擺在個人。而且大舉著墨紅拂與李靖、虯髯客和李世民的四角關係（你沒看錯，連李世民都來參一腳)，感情戲寫得相當露骨，透過各個男主角對紅拂的傾心，細膩刻畫紅拂女的音容笑貌，令我這種女讀者都要不由自主要愛上紅拂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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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作大篇幅的言情，增強閱讀的休閒性，若要把歷史拋一旁，拿來當純愛情小說娛樂，亦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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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方面，傾向白話，行文大抵漂亮，有時會讓人以為出自女作家之筆。但相較於高陽堅守漢語的純正，南宮搏的作品時常出現現代化字眼。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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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拂也感覺得他的話缺少系統 ("system"的外來語)
但性情似乎有些女性化
根據圖表所示
建立通訊站
李世民機械地把酒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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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是……的」句型出現頻率高到無法不令人注意。這算是冗贅的「西化中文，較不樂見於歷史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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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中文：她很美麗。
西化中文：她是美麗的（She is beautifu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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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舉《紅拂傳奇》書中數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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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 建議修改
地位是舉足輕重的 → 地位舉足輕重
事態是重大的 → 事態重大
這兩人是敵對的 → 此二人敵對
李世民是機巧的 → 李世民秉性機巧
接待是隆重有禮的 → 接待隆重有禮
我們是相愛著的 → 我們彼此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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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情況每一頁大約都會出現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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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余光中曾對西化中文表達憂心。漢語原本言簡意賅，卻受西方文法影響，逐漸轉為冗贅，使中文變質。這也許是歷史及武俠小說寫作者應當留意的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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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伸閱讀：
《怎樣改進英式中文？－－論中文的常態與變態》 by 余光中
《從西而不化到西而化之 》 by 余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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