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評價：★★★★★

魚雁往返的笑與淚

蘿西和艾力克斯是不折不扣的青梅竹馬，他們自小笑過、鬧過、同蓋一條被子過，從童年時代的淘氣純真，到青少年時期的叛逆瘋狂，這對知心好友日日分享彼此的生活點滴，也不忘吐嘈對方的約會對象。誰能料到，艾力克斯的父親在大西洋的彼岸謀得高就，必須舉家從都柏林移居波士頓，命運之手就此將兩人拆散，僅能透過書信往來維繫情誼。蘿西為了能和艾力克斯團聚，費盡努力獲得波士頓當地學校的入學許可，不料，就在啟程的前夕，發生了一樁改變她一生的事件，使她被迫留置都柏林……

你能想像，以上這整篇故事全部用書信來呈現嗎？

書信體小說在文學界中並不是首創，西洋有歌德的傳世名作《少年維特的煩惱》，華文有李昂、華嚴等名家奠定標竿，但是要在大眾愛情小說中用全書信體表現，就不由得令人皺起眉毛、眼光懷疑了。當男女主角遠隔重洋、魚雁往返、欠缺肢體互動時，作家要讓讀者體驗到兩人的化學關係，就像在流沙地裡賽跑，每一步都格外吃力。

曾寫出膾炙人口《PS, 我愛你》的愛爾蘭作家西西莉雅‧艾亨（Cecelia Ahern）在新作《我一直都在》做了這個大膽嘗試。蘿西和艾力克斯從五歲認識直到五十歲結局，長達四百一十六頁的厚重故事，除了最後一幕之外，皆由兩人的各種通訊──信件、電子郵件、聊天訊息、手機簡訊、賀卡、邀請函、媒體報導──來鋪述。

當我收到書本，初步從文案了解作品內涵時，就知道這樣的命題要寫得好看並不容易。我懷著疑慮打開書本，令人驚喜地，竟在前二十頁就被攫住了注意力。第一次沒時間一口氣看完，隔天就坐立難安，想盡辦法排開雜務直奔結局後，我的評價是：西西莉雅‧艾亨命中了紅心，令人刮目相看。

四十五年的漫長故事、四百一十六頁的厚重內容，用書信體來訴說，竟能一點都不沉悶、一點都不緩慢、一點都不嚴肅。原來艾亨有草上飛輕功，竟能在先天艱困的設定下，完成一場高難度表演。撇開她以二十一歲年紀寫出《PS, 我愛你》這樣成熟的全球暢銷力作不說，她在二十三歲寫出這等作品依舊令人驚嘆。回頭查查客觀的數據資料，《我一直都在》在出版後登上愛爾蘭及英國暢銷榜第一名，贏得德國科林獎（German Corine Award），在英國亞馬遜獲得四顆半星、美國亞馬遜四顆星、好讀網（Goodreads.com）的愛爾蘭及美國版本分別得到3.94和3.83顆星，都是高度好評。

愛情故事竟能從童年延續到知天命之年，想當然爾可以推知這對戀人的命運一定多舛，總是陰錯陽差、錯失姻緣。有點像是黎明與張曼玉主演的老電影《甜蜜蜜》的長久牽戀，或者《向左走，向右走》的失之交臂。

書信雖無法囊括人生全貌，卻為劇情帶來營造懸疑與趣味的機會。當蘿西遭逢那個改變她一生的大事件後，她躲了起來，不敢回信！讀者也跟著追呀追的，才好不容易等到她出來說分明。或者是，人物有時也會搞些丟錯訊息的烏龍，讓我捧著書笑到顫抖。作家如此鋪排，真是意料之外的聰明。

故事雖長，篇幅雖厚，但情節步調輕快通順，該跳過的年份毫不拖沓，譬如童年至青少年的逗留篇幅甚短，讀時不僅覺得故事進行得挺快的，最末還有點捨不得結束，甚至要嫌收尾不夠令人滿足了。

艾亨筆觸詼諧，對白常帶機鋒，往往令人莞爾。我特別喜歡蘿西的姊妹淘露西，每當她開始傳線上訊息給蘿西，我就知道好笑的又要來了。

全書不僅包含蘿西和艾力克斯彼此的直接通信，也包含蘿西與她所有的至親好友，以及艾力克斯與最親近兄長的對談，刻劃出兩人生命的三百六十度全貌。當然，有時為了彌補書信體無法帶讀者身歷其境的缺陷，艾亨偶爾安排蘿西丟給好友一些長度驚人、色香味俱全的線上訊息，企圖重現某些重大情節的具體細節，但這樣不免稍稍犧牲可信度了，尤其是如果那訊息是在上班時間偷傳時。

在文案上將《我一直都在》拿來與近期暢銷愛情力作《One Day》媲美。確實，兩書都是寫男女好友關係、歷經人世滄桑且綿延多年的戀愛，女主角也都從社會底層堅強向上。孰優孰劣可能因個人閱讀品味而異，不過，兩者的風格特色倒是顯有不同：《One Day》顯現造化弄人與無常，劇情發生有如真實人生般隨機，也許是現實的沉重感寫得夠入骨，讀完時覺得跑了一場馬拉松；《我一直都在》的情節較有環環串接的輕度釜鑿，主角有恰到好處的威能，面對人生的五味雜陳則不忘灑入一點幽默，好像端熱湯時耍笨把大拇指插進湯裡，被燙到灑了一地，過兩天摳著水泡憶起這糗事時又忍不住發笑。人生就是這樣，小傷小痛難免，事過境遷就雲淡風輕了。

這是篇女性向上的自強故事，更是篇青澀梅子的微酸故事，沾取蜂蜜甜味入口，讓你酸時紅了眼，甜時沁心頭。笑中帶淚、淚中帶笑，陪著蘿西一步一步迎向彩虹的另一端。

【作者倪采青/《双河彎》第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