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靈魂兩相觸，片刻成永恆

【作者倪采青/《双河彎》第50期】  

相異時空的戀曲，信口都可以說出好幾個，有死神、有天使、有鬼魂，這些靈體和人類相戀之後，異界殊途的阻隔，總能成為感人揪心的戲劇。

這天，一位神祕男子出現在愛爾蘭小鎮上，一扇吊鐘花色的大門前。我們知道他擁有一份不尋常的「工作」，需要到處交朋友，再道別離。他對門後跑出的六歲小男孩盧克，也就是他的新案主，說了聲「嗨」，開啟了這件新案子。

盧克生父不詳，生母忙於酗酒與闖禍，因此是受阿姨伊莉莎白撫養。三十四歲的伊莉莎白永遠紮著一絲不苟的法式髮髻，穿著俐落的灰黑套裝，把室內打理得整整齊齊幾近強迫症，雖是成功的室內設計師，卻嚴謹無趣到了極點，給不出一個擁抱，說不出一句「我愛你」。她的生活，就是不斷為家人擔負責任，像隻即將過勞死的工蜂。腦袋即使在深夜，也是嗡嗡鳴個不停，睡眠很少超過三小時。

男子成了盧克的好朋友，原是從旁陪伴，卻不由自主對伊莉莎白著了迷。伊莉莎白不見得可愛，但矛盾而有趣，他無法停止跟在她身後打轉，觀察她的一舉一動。男子看似稚氣的言語，底下蘊藏大智慧，很有可能贏得她的芳心，問題是──她不該看得見他。

他不是死神、不是天使、也不是鬼魂，他名叫伊凡，是孩子們的「幻想朋友」，在成人眼中應當是隱形的。不消說，當他發現伊莉莎白彷彿能感知他的存在時，心中有多麼訝異。

據說，七歲前的孩子半數以上曾經有過「幻想朋友」。這些孩子對著空氣說話，要大人為這位根本不存在的朋友準備一套餐食，惹得大人憂心忡忡，以為孩子心理不正常。愛爾蘭暢銷作家西西莉雅．艾亨（Cecelia Ahern）最新力作《在妳身邊90天》，擷取了這個饒富創意的題材，讓人類與「幻想朋友」譜出一場精神之戀。

伊莉莎白在幼年被母親遺棄，年方稚齡就擔負起養育妹妹的重任，還要應付情緒糾結的父親，不料，妹妹長大後，徹底遺傳了母親狂放不羈的浪漫天性，再度把孩子丟給她撫養。伊莉莎白肩負責任的同時，也養成了僵硬的人格，跟母親和妹妹相較，彷彿住在不同國度的異端。伊凡好奇了，他不斷嘗試，直到她真的看見了他。儘管她剛開始以為他是盧克好友的家長，他依然持續親近她。他想喚起她玩樂的一面，甚至，與她廝守一生。

然而，幻想朋友是企業化經營。伊凡必須跟公司回報，更不該越權介入成年女子的生活。再說，他跟案主的牽繫，是有時效限制，通常不會超過三個月，當案主的快樂種子發芽後，自然而然就會看不見他了。

伊莉莎白是不是也不例外呢？

伊凡應該不顧一切勇往直前，還是放手讓她回歸人生正途，畢竟人類怎能跟幻想朋友建立起正常的婚姻生活呢？就算他們永遠看得見彼此、觸碰得到彼此，但是真能不顧旁人的疑惑嗎？

艾亨因為《PS, 我愛妳》一炮而紅，隨後的《我一直都在》獲得德國柯林獎肯定，口碑讚譽更甚前作，證明了她出書確有實力，並非因為她是愛爾蘭前首相Bertie Ahern之女。《在妳身邊90天》雖然對伊莉莎白的背景故事鋪墊過於冗長，評價未能超越前作，但仍不失為酸酸甜甜的療癒型都會小說，甚至也可以做為青少年文學。在好讀網獲3.7顆星，英美兩國的亞馬遜分別獲三顆半和四顆星，並且獲得電影改編，男主角目前定為休．傑克曼（Hugh Jackman）擔綱。

故事是雙線進行。有時以伊凡為視角，有時以伊莉莎白為視角，所以讀者得以同時理解兩位角色的全貌。有趣的是，當伊凡為視角時，大多是第一人稱「我」，少數時候則轉為第三人稱「他」，作家這樣安排的用意無法確知，幸好不影響閱讀順暢。

艾亨擁有特殊的作家聲腔，女人才有的感性細膩，細節刻劃具體，情境營造如真，文筆嫻熟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她甚至能為「心碎的聲音」寫出洋洋灑灑三段之多。

它（心碎）的叫嚷響亮到你的耳朵嗡鳴、腦袋發疼。它在你胸中敲打，像是從海中抓來的大白鯊；它的吼叫宛如小熊被抓走的母熊。這就是它的樣貌、它的聲音，那是受困的巨大野獸不斷驚慌衝撞，吼得如同被情緒困住的囚犯。不過愛情就是如此──無人能夠倖免。

《在妳身邊90天》主軸在於透過愛情激發的成長。當伊莉莎白受伊凡啟發而轉性甦活時，伊凡同時也發現自己骨子裡原來跟伊莉莎白差相彷彿──都怯於改變。伊莉莎白的老成裝扮萬年不變，他穿著年輕人的藍色Ｔ恤、藍色鴨舌帽，何嘗不是萬年不改？乍看之下是他為她燃起快樂的火苗，但她也喚醒了他全面的感知。

這不是一本會讓你痛哭流涕或大笑出聲的書，字裡行間透露的是慧眼靈心的觀察，隱含著走到隧道彼端的光明與希望。故事主角做出了應當的犧牲，讀者掩卷則是超脫世情的淡然愉悅。誰說幻想朋友只能陪伴小朋友？在這部作品中，幻想朋友對成人的啟迪，可是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