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青曾在《旅行中,發現文學小確幸》講座中,接到一位讀者的問題,說;「請問妳最喜歡的書是哪一本?」
當場我無法回答,書海這麼浩瀚,各有各的美,很難說哪一本打敗其他所有而凌駕冠軍。於是我說:「這個問題我必須想很久,沒辦法在現在回答。」
讀者又追問了一次,我還是一樣的答案。
回家來倒是想了很久,覺得自己當時不夠機智,也許可以回答:「我喜歡的書太多了,很難說哪一本最好,不過我去年看到印象最深刻的是《別相信任何人》和《紙女孩》。」這樣不就好了?
又再沉澱了一段時間,真正的答案終於浮現了:如果「最喜歡」的定義是買來珍藏且百看不膩,那麼確實有一套作品遙遙領先,那就是──金庸。
我也很喜歡張曼娟,《鴛鴦紋身》從學生時代就百看不膩,每每撫胸悵然。我也喜歡朱少麟,《燕子》在我書架上十幾年,至今仍會翻閱。但轉念一想,我有收藏曼娟文集整套嗎?沒有,但我有收藏金庸兩個整套,新版和新修版都買,而且都翻過數遍以上。別的書我看過很容易脫手,定期清空書架毫不眷戀,《斷捨離》的功夫我老早就做得徹底,唯有金庸小說是斷也斷不掉,離也離不開。
近期重讀《天龍八部》新修版,也是因為愛之深,仔仔細細研究了金老的新修邏輯。我個人是個為求完美而修稿不輟的人,難免想看看大師是怎麼修的。這研究之下,發現金庸新修固然有生花妙筆,如蕭峯的性格更上一層,玄慈找蕭峯對掌一段也稱得上巧妙,有些地方卻也失去了留白之美,譬如西夏公主出面一席談話,賞賜若干女眷給段譽,這一節有點不知所云了(她的用意到底是什麼?)。段譽的「心魔」固然點明主旨,但王語嫣忽對容貌眷戀而進玉洞尋找長春不老功祕笈一節,性格轉變太突兀。段譽收木婉清和鍾靈為妃,更與他先前顧念母親清譽的孝心相牴觸。
綜觀全局,金老新修除了追求文字之雅與增強各部小說的連貫性與史實成分之外,似乎著力於填滿留白,將故事主旨提到更表面。白話講,就是把他想表明的主旨寫得更白了。白是白了,清楚是清楚了,相對也失去了些許美感。我曾在《Writing the Romance Comedy》書中讀過,如果要把主旨透過角色的口講出來,保證觀眾看完就會把那句話棄如敝屣,這是強調留白的餘韻才是會讓讀者深思的關鍵。金老此舉似是反其道而行,對此他是有說明的:「有一部分增添,在文學上或許不是必要的......原書留下大量空間,可讓讀者自行想像而補足,但也不免頗有缺漏與含糊。中國讀者們讀小說的習慣,不喜歡自己憑空虛想,定要作者寫得確確實實......因此,我把原來留下的空白儘可能的填得清清楚楚,或許愛好空靈的人覺得這樣寫相當『笨拙』,那只好請求你們的原諒了。因為我的性格之中,也是笨拙與穩實的成分多於聰明與空靈。」
罷了,不管這樣的修改方向是「笨拙」還是「穩實」,事情皆已定了。(除非金老還想再修一次,不會吧!)無論如何,我們不能否認,要寫到金老那樣的「國學集成」程度,容佛道儒琴棋書畫,旁及歷史、戲文、花藝、盜墓、建築等元素,實在不是現代年輕人能寫得出來的。像這種從小看海賊王、蜘蛛人、玩暗黑長大的孩子,能如何超越金庸呢?走原本的路子拚國學,恐怕難矣哉!依我看來,活路有三:一是融合幻想成分,二是敘事體裁追求創意,三是從人性方面著手。
各位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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