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采青＠小說創作的技藝

想想看，小說名作中，哪一部沒有令人難忘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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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紅樓夢》的賈寶玉與林黛玉、《阿Q正傳》的阿Q，《三國演義》的諸葛亮張飛關羽呂布，《神鵰俠侶》的楊過與小龍女、《飄》的郝思嘉與白瑞德、《傲慢與偏見》的伊莉莎白與達西先生……哪一個角色形象不是活靈活現，長期以來活在人們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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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特殊而難忘的人物當主角，是小說成功的第一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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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眾小說的讀者不想看林先生日復一日無趣的一天，也不想看張媽媽一成不變的家居生活。說來弔詭，在小說的世界裡，不是每一個人都有資格當主角，你的主角必須選一個能成就偉大表演的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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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必須有鮮明的性格，但是光有鮮明的性格，並不足夠，起碼還需達到兩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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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主角必須具備令人喜歡、同情、認同或敬佩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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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討厭這本小說的主角喔，真看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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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曾聽過親友說過這樣的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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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本小說也許成功塑造出主角性格，但是，如果讓讀者對主角產生厭憎感，必定與成功絕緣，因為沒人喜歡把自己投射到討厭的角色身上，如果不能投射進去，就不能融入劇情裡。而讀者看小說，不就是希望在這幾小時的過程中，徹底融入小說的世界，跟著主角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歷險，一起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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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說，擔任主角的一定要是完人、從不犯錯、有高道德標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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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的性格有缺陷，反而會更富有真實感。主角可以犯錯，有怪癖，有壞習慣，也可以在客觀條件上是個社會認為有瑕疵的人，例如小偷、騙子、罪犯、妓女、駭客、政客。但是，他們一定要具備讓讀者肯站在他們那一邊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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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的訣竅在於，每當你的主角做出社會眼光看來有道德缺陷的舉動時，請賜給他一個高尚的動機，並讓讀者看見他的內心掙扎。假如他必須殺人，他可以是為了殺壞人來救好人、為了自衛、為了復仇或為了群眾利益，但不能出於嗜血、邪惡、勢利等兇殘動機而殺人。舉幾個例子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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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托爾斯泰《安娜卡列妮娜》和福樓拜《包法利夫人》講的都是主婦偷情的故事，但她們都展現了對愛情的勇於追求，也有強烈的內心掙扎，使讀者寄予同情，不會以通姦犯的眼光看她們。
● 雨果《悲慘世界》主角尚萬強曾是罪犯，出獄後還偷了主教的銀器，後來洗心革面成為慈善家。這時候讀者反而討厭苦苦追捕他的警探，而站在尚萬強這邊了。
● 金庸《鹿鼎記》的韋小寶，品行實在不端。但是，他夠機靈，夠有趣，也夠義氣。當他這個小壞蛋遇到麻煩時，讀者期待他束手就擒，還是化險為夷呢？
● 狄更斯《小氣財神》主角最初是個有錢的吝嗇鬼，隨著劇情的推展，挖掘出他令人同情的悲慘童年，最後他痛改前非，讀者拍手叫好！
● 小仲馬《茶花女》主角是風塵女郎，但是她有情有義，讀者不輕視她，反而為她的死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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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也常拍攝以罪犯為主角的電影，例如《將計就計》的男女主角是盜寶賊，但是男的精明紳士，女的聰明性感，觀眾願意站在他們那一邊；《魂斷藍橋》女主角儘管淪落風塵，卻能博得大眾同情；《刺客聯盟》男主角加入了罪犯組織，目的乃是為父報仇，而且他以為該組織的信念是「殺一人，救千人」，因此觀眾一點都不會詬病他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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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主角必須肯為小說設定的目標而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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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麼比軟弱無能的主角更易讓讀者放棄閱讀了。看到主角完全處在挨打局面，自始至終都一樣無能，怎不令人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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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你創造一個角色，林香香好了，她豔冠群芳，溫柔婉約，彈得一手好鋼琴，個性也很特殊，她柔順得不能再柔順了，不願做任何行動，也不願做任何改變。她的人生格言是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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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來了：假設林香香有個暴力傾向的男友，她從來不還手，只是默默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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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小說中的目標，想當然爾，是脫離暴力男友。故事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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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男友打巴掌，林香香忍。
第二章，男友用腿踹，林香香忍。
第三章，男友拿棍子，林香香忍。
第四章，男友拿菜刀，林香香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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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這邊讀者大概看不下去了，直接翻到最後一章，林香香還是在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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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還值得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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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實生活中，也許有這種事，然而，在小說的世界裡，如果林香香始終不採取行動，不做些改變，故事怎麼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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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魔戒三部曲》的佛羅多不敢接下那個任務，《色戒》的王佳芝不願臥底，《○○七》的詹姆斯˙龐德倦勤不去查案，他們就沒有資格當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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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不是說我們不能寫溫順忍讓的淑女的故事。而是主角儘管消極被動，也必須在能力範圍內採取行動，故事才能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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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香香可以找朋友訴苦、試圖更努力取悅男友、參加防身課程、報案、出走、在男友的飲料中添加鎮靜劑，也可以自殺、或主動迎上菜刀讓男友殺死……總之主角必須為小說目標做些什麼，如果從頭到尾不行動，就毫無戲劇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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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設林香香某天覺悟了，她起而逃走，但是被抓回來之後打得更慘（讀者開始同情了），她不退縮，逃到父母處求援，但父母的處置方式是打電話質問她男友，使男友惱羞成怒，把她打到住進加護病房（讀者更同情了），她在病床上還想著怎麼求生（讀者開始敬佩她的意志），也許照顧她的男護士是個英俊體貼的好人（讀者也許開始期待她跟男護士在一起，即使這算劈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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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故事就走得很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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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你最好選一個主動積極，肯為目標奮鬥的主角。即使初期是個恐懼畏縮的懦夫弱女，最後仍必須採取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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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角願意為了達成目標作任何事，敘事才方便，對於劇情的推展才有動力，寫作途中也才不會碰到「你要他往東，他偏不走」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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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最近看過的電影，前面很懦弱的主角，最後一定都大反撲了，往討厭鬼的鼻樑揍一拳，勇敢告訴暗戀的對象我愛你，或是對刻薄的老闆喊我不幹了，均為常見的橋段，此為喜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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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悲劇，在主角失敗或死掉之前，絕不是只坐著等死，他們一定曾經盡過最大的努力。想想《鐵達尼號》、《哈姆雷特》與《羅蜜歐與茱麗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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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身暢銷小說家：倪采青談小說寫作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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